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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手与收手,冥冥中已注定。剑出鞘,便是为杀伐。若无染血与献命觉悟,大可归隐山林作一位闲游散人,田园美意,岂不快哉。
天下分正反两派,分害人与救人两说。害人如何?救人又当如何?无非是取他人性命,成自身功勋罢了。
如今的风流的李遇芝,当年莫非不是踏着累累白骨登临仙人?权且不顾是何地位,处于江湖,便是身不由己,剑在手,则必有亡魂。
落魄老人杀意散尽,淡然说道,“你小子空有一身天资,却无杀心。注定是无世无争的性子,我敢断言,由此而去,纵使你侥幸入圣人境界,亦无再多作为。”
落魄老人未看向少年郎,只是再度接话,“圣人境界,已是你的极致,足以困其一生。半吊子的空灵剑意,半吊子的浩然剑意。怎的?要学着海纳百川?”
柳晨生默然,自打练武起,委实未提剑抹杀过几人,如今细细数来,一掌数目罢了。这前半生呐,过于稳妥,差点没把少年血气给弄丢喽。
入江湖时,还是那位病痨书生的缘故方才提剑杀人,确实有些憋屈,怎的?一身超凡修为还这般拘束?若是被江湖中的一流境界武夫听去,还不得被笑话死。
落魄老人继而说道,“你本意是修怜悯剑意,这着实不失为一条路子。不仅贴合佛门苍生一说,更当得上等剑意。”
空荡的暗室内,只有忽停忽起的话语声,及细不可闻的踱步声。
“前辈,敢问是要小子舍去一身浩然,重修杀意?”柳晨生出口打问,自从步入超凡境界后,修为着实难以精进,再无之前的一日千里。
落魄老人踱步声止,双手负于身后,散漫的眸光忽然间璀璨开来,如同一轮炽热骄阳。“可知你为何只是半吊子剑意?”
少年郎思忖,“一人只可养一意,故此半吊子。”
落魄老人闻言,轻骂了句,“你所学过于斑驳,并无长处,更无醒目手段。体魄如熔炉,一人养一意。为何不舍去空灵与浩然,独养怜悯?”
这儿的确并非柳晨生舍不得,委实是无手段舍去,体内已蕴养,如附骨之蛆。“意”一词。极为玄乎,以身力行,以神顿悟,以体魄豢养。
寻常武夫,终其一生皆无法悟出一缕剑意,哪儿有落魄老人与柳晨生谈话中这般云淡风轻,说弃便弃。
见状,落魄老人只是稍作沉吟,而后一手虚空探出,两指并拢,点在柳晨生眉心。片刻后,落魄老人浅浅说道,“老夫已将两道剑意散去。”
少年郎静心感悟,果真再无空灵与浩然,只是一缕怜悯游离于体内,他轻声问道,“前辈若要我学杀意,何不将体内最后一缕怜悯一同化去?”
若是说落魄老人手段穷尽,柳晨生自然不信,以他先前那等轻易动作,想必是不费吹灰之力。一人养一意,柳晨生自落魄老人讲述世间因果时,就已盘算散去一身“意”。
沉默不语,落魄老人只是静立于那儿,眼眸不知闭了多久,他神游天外,心思似已不在暗室中。
“老夫有个手段。”落魄老人半晌憋出一句,眼眸依旧闭紧,他整个人遁入虚空,而后一股内劲将柳晨生震起,双手变幻飞舞,一圈圈涟漪自凭空处荡漾开。
无数指法落在少年郎身上,如同雨入阔海,没入后,再无动静。
少年郎只是松弛身形,开敞心扉,以便落魄老人施展手段,不必言语,也知这是一通惊世骇俗的手段。
在这不知白昼的暗室中,自然难辨天色如何,只是那盏最后一丝光亮扑灭后的烛火,使得整个暗室灰暗。
落魄老人双手抽离,有光彩流转,比之烛火更为明亮,金灿灿一片,可称之为“金碧辉煌”。
此举所行许久,时辰一旦拖过,那么粗略估摸,也得有个一天。至于大致,不必纠结。
暗室中,一盏新起的烛火,灯芯拉的许长,将一角灰暗照的隐隐绰绰。落魄老人横躺于案牍上,原本该是供奉圣贤书的,却也被老人当做酣眠之物。
一旁是昏死过去的柳晨生,他至清醒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仿若斗转星移。这副未经雕琢的超凡体魄,竟也是挨不过折腾。
观其神态,显然已是昏迷有些时辰。隐约间,尚有些苏醒迹象。
正如落魄老人先前所说,无杀心者,难成气候,无野心者,不成大事。佛门终归算得“与世无争”的名号罢,不也有空门中的白眉僧人入京一说。
世间哪儿有甚的“无世无争”,你不争,它逼着你争。立身于天地,便是生来带尘埃。仙人又如何?莫不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女?莫不是得天独厚,脱颖而出的武夫?
“意”并无高下分别,有人以杀证道,自然就有人以守成仙。一人养一意,千人则成千面。
只是柳晨生脾性过于清淡,看不得疾苦,终究是未得大道,一位未遁入空门的少年,无人指引,如何修的一身悲悯。
落魄老人见缓缓以手撑起身的柳晨生,没来由说了一句,“不必不安,修炼杀意,并非滥杀无辜,嗜血如命。那可不是杀意,是被人唾弃的魔头。”
全身乏力的柳晨生先是道谢,而后静悟体内那道怜悯剑意,它尚且存在,没来由比之以往粗壮些许,上下沉浮着。
一人养一意,并非体内只可兼容一意,而是只有一意能成气候,余下的,纵使你百般刻苦,依旧精湛不得。
以柳晨生为例,年幼时初悟剑意便是怜悯,而后自《且听风吟》悟得空灵,再而后的浩然。如何?莫不是只有怜悯成些气候,余下的半吊子?
落魄老人略显困倦,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少年郎说道,“我自然不便左右你的武道意志,有碍于你日后修为。”
他似乎记起什么,咧嘴怪笑,“我说过要教你武功便是要教。”
“一人养一意?此说施之天下则可,施之老夫,则不可。我今日就是强行令你一人养两意又如何?”
豪气干云,比之落魄老人的杀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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