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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辰辞了蔡佑转回府中,他换了身宽松闲适衣服便往后宅过来。待见过了迦罗,李辰将今天去寻施兰儿的经过和她说了一遍。李辰问道,
“那施小娘子可安排妥当了?”
迦罗道,
“妾已叫人在侍卫们住的边上收拾出了一个小院,请那施小娘子暂住。若她想去探望照料柯莫奇,也方便一些。”
李辰点头道,
“如此甚好。柯莫奇忠勇难匹,屡立战功,此番又舍命护主。我有意待他伤愈后加以擢升重用。那施小娘子与他情投意合,将成好事,故不可薄待了。”
迦罗道,
“请郎君放心,一应家什用度已经叫十三送过去了,妾怕她初来孤单,还派了一个侍女过去与她同住,服侍之余,还可为伴。明日妾再亲去慰问,检视其起居,必使其安居无忧。待其出嫁之时,妾再赏她一些绢帛首饰头面,以充嫁妆。”
迦罗相府出身,现今是李府的主母,自然明白为丈夫笼络人心的意义。
李辰闻听,见迦罗深识大体,处置妥帖,不由心中一暖,揖手道,
“夫人思虑周全,有劳了。”
迦罗还礼道,
“为郎君分忧,乃妾本分也,何劳相谢。”
李辰想了想,取出从施兰儿得到的那只金簪,递给迦罗道,“还有一事要烦劳夫人。夫人可知此物的来历?”迦罗双手接过,拿在手里反复仔细审视了一番,不由蛾眉微蹙。迦罗自成亲以后,一颗心早就已经全部放在了李辰身上。而李辰却迟迟不与她圆房,虽然她听从了李辰的解释,但这并不能完全平息女儿家心中的疑虑。迦罗虽然性格温婉,但血液里却流淌着鲜卑将门的剽悍和血性。她表面上不露声色,却暗自里如同猛兽护食般死死地盯住李辰的一举一动。郎君只能属于她一个人,这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律条。如果谁要敢跨越这条红线,平素温柔得象只小猫似的迦罗,立刻就会抖起全身毛发,变成一只噬人的老虎。府中几个看上去不**分的侍女全都已经被她悄悄打发了出去,留下的都是相貌平常,老实本分的。迦罗今日突然见李辰拿出一只女人用的金簪,不由心中警声大作,立刻满心戒备。“敢问郎君此枚金簪从何而来啊”迦罗不无醋意地问道。李辰道,“哦,此物来自于施小娘子之手。前几日有一女子寄宿她的家中,此物便是那女子所赠。如今我怀疑这名女子乃是此番刺客之一,还请夫人为我解惑此物的来历。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可以顺藤摸瓜,将那刺客擒获。”迦罗听了心中一宽,她将金簪反复又看了几遍,方道,“这枚金簪精美绝伦。原本天下也只有洛阳大市达货里的巧匠可制。于今洛阳已毁,竟不知何处可以复制。我朝崇俭禁奢,此物实是罕见。如此形制,非王女贵妇不能用之。或出于东虏名爵高门,亦未可知。”李辰听了,不禁紧锁双眉。看来这东西的确是来自关东豪门,但是除了在战场上厮杀以外,自己从来没有和东魏的人打过交道,更不记得自己与姓姜的高门有过什么深仇大恨。那么这名姓姜的贵女,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千里潜行前来行刺自己又为什么?李辰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对迦罗道,“此物且先暂放你处,你细心收好。待此事了结,你再还与那施小娘子便是。”迦罗应了一声,将金簪收好不提。
过了几日,却报蔡佑却登门拜访,李辰忙将他迎进府来。二人在堂上坐定,蔡佑道,“前日遵天行兄所嘱,我请大行台行文从长安至秦州沿途州县,严查那刺客踪迹。近日各地纷纷回文,却是一无所获。”李辰揖手而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承先兄一番辛劳!”蔡佑答礼道,“此是分内事尔。只可惜仍是失了那刺客的行迹。”李辰皱眉道,“莫不是中了金蝉脱壳之计,那刺客其实并未去西去秦州?”蔡佑点头道,“我已经查问过各门守卫,大家都不记得那日有一女二仆,关东口音的三人出城。天行兄是知道的,自从那日事起,我便下令各门严加盘查。这一女二仆关东人氏当是颇为引人注目,可大家却全无印象,当是另有蹊跷。”李辰思忖道,“那刺客行事诡秘,必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当是乔装改扮,鱼目混珠。”蔡佑道,“出入各门者,都会严密盘查。出城的男子更是人人解衣验伤,而且守卫也没见到过关东口音的小娘子出城。莫不是她还在城中?”李辰听了,突然心中一动,“承先适才言到,守卫没有见过关东口音小娘子,那如果没有开口的呢?譬如说,病人?死人?”蔡佑神色肃穆,一跃而起。
鲜于昭今日又轮到当值了。他全身顶盔贯甲,神态严肃地指挥手下士卒们盘查出入的行人。时间已是深秋,日头虽说已不似夏日般火辣,但照在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盔甲上仍是炙热难耐。慕容昭内里已经是汗流浃背,却仍是不敢稍有懈怠。鲜于昭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首先此番举国而出,远征洛阳,结果遭遇大败,全军十存二三。可他却幸运地并没有随军出征,而是留在宇文导手下镇守华州,所以毫发无损。而且关中乱起,鲜于昭又随宇文导出兵平定叛乱,立下战功,不仅升了一级,还被调来守卫长安。鲜于昭想到那些阵亡在河阴,至今尸骨都不知在何处的袍泽,不由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就在他已经热得有些发晕,正准备退到一个荫凉的地方解开盔甲歇息一番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瞥见一队人马沿街内往城门而来,看旗号,却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都督伊娄思忠。“好险!”鲜于昭暗暗一吐舌头,忙吆喝自己的手下,“都给我精神点!”待到伊娄思忠将要接近城门,鲜于昭一路小跑来到上司的马前,大礼拜下,“职下鲜于昭参见都督!”“免了!”伊娄思忠翻身下马,却见鲜于昭热得满头是汗,却仍然将衣甲穿戴整齐,而且手下的士卒也是行事规矩,忠于职守,将行人盘查得一丝不苟。伊娄思忠面露满意之色,“做得不错!”鲜于昭忙行礼道,“为国效命,安敢不尽心竭力?”伊娄思忠点点头,又道“奉上峰之命,为查行刺骠骑大将军李公事,今日再来问你一遍:上月十五那日,除了从前问过的有无一个关东口音的女子出城之外,是否有病人,死人出城?你想仔细了回话!”鲜于昭苦了脸道,“回禀都督,这都问了多少遍了,职下真没见过一个关东口音的小娘子出城!您想想,职下的这些手下都是光棍,要见个单身小娘子,还不口水都滴拉满地,您别瞪眼,他们只是留口水,旁的又不敢。弟兄们既然全都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那是真没有等等!您刚才说什么?死人?”鲜于昭回头喝道,“老穆,你过来!你还记得那天那个染时疫死了的老妪吗,我当时还给你一把钱,要你去旁边寺里求了一个平安如意袋的,那是哪一天?”老穆摸着后脑勺道,“呀,我也记不得了!不过,不过那寺里收了您的香火钱,还将您的名讳录上了功德薄,当是查得到的。”“那还不快去查!”伊娄思忠和鲜于昭几乎同时吼了一声。老穆慌得连忙行礼称诺,然后拔脚就往那寺里奔去。不多时,就见他慌慌张张地奔回,口中有些结巴地道,“查,查到了。是,是,是上个月十五”
翌日,大队骑兵从长安出发,直奔卧龙塬李家村,将原本宁静的小山村团团围住。
“须知如有人染了时疫,按律须立即报官,否则便是重罪,故无人敢犯。吾彻查全城医馆,近日并无一人染时疫而亡,因而知那自称病故出城的老妪必然有诈。今日我调兵出城,出其不意围了李家村,擒下李家兄弟”在李辰的府内,蔡佑有些自得的向李辰描述着自己近日的一系列行动。“那李家兄弟家有老母不假,可经城门守卫辨认,却非当初入城之人。那兄弟二人初始抵死不认,后见我在其家中搜出金铤二锭,方始认罪。”蔡佑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他们招认,曾有高十八郎,高十九郎二人,自称东虏司徒府家将,许他们金二铤,要他们相帮到长安救人。那李氏兄弟素敬慕高敖曹为人,又贪恋钱财,就应允了。十五日那日,李氏兄弟由北门入城,二高与李母则由东门入城。他们在城中相会,二高偷梁换柱,当是接了那刺客,复由东门出城,然后逃回关东。李氏兄弟则带了老母,第二日从北门出城回家。”李辰问道,“可知那刺客究竟是何人?”蔡佑道,“李氏兄弟交代,那高十八郎、高十九郎口风甚紧,左右不肯露底。李氏兄弟偶尔听那二人在背后言道女郎如何。据此推断,许是高敖曹之女?”“嘶”李辰倒吸一口凉气。高敖曹的勇猛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看来这次比较靠谱,也只有高敖曹这种猛人的女儿,才会不远千里而来,甘冒如此风险,也定要将自己手刃当街。等等,可是那个女子自称姓姜,不姓高啊。李辰脑子一转,不由往案上猛拍一掌,“倒被她瞒过了!”原来渤海高氏的祖先,据称是西周的开国功臣,大名鼎鼎的姜子牙。姜子牙被封在山东,国号为齐。后来他的后代中有一个公子高,以高为姓。这就是渤海高氏的源流。那高敖曹之女自称姓姜,也是不错,因为那是她的祖姓。“好个高蝉儿!竟将我们大家都骗过了!”蔡佑听了,安慰道,“天行兄勿忧,我已请大行台行文潼关、弘农沿线,请他们严查刺客。”李辰有些无奈地道,“被这女人耍了这么一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在千里之外的渤海郡高敖曹府内,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在向座上锦衣妇人大礼而拜,“母亲,孩儿不孝,此番前去关中,未能寻得父亲的首级回来,也未能手仞仇人,还连累了韩叔叔他们殒命。若不是十八郎、十九郎设计相救,已与母亲永诀。”那女子身穿青色男装,一头青丝在头顶挽作发髻,用锦帕包了。她面容姣好,柳眉如画,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目光却分外倔强刚硬,显得英气逼人。却正是令李辰等人伤透脑筋的高蝉儿。那华衣妇人离了坐席,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已是泪如泉涌。“我的孩啊,你不辞而别,可知为娘为你操碎了心啊!”高蝉儿用力咬住下唇,眼中也是一片水雾。“娘亲”高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报仇之事,自有高王作主。还有你的叔叔伯伯和兄长们。岂有你一个女儿家行千里而入虎穴?”高蝉儿柳眉倒竖,双眼含泪,悲声道,“高王若真欲替父亲报仇,就不会只是给父亲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曰忠武等一堆空头衔,而只将害死父亲的祸首之一高永乐打一顿了事!”稍停,她又道,“二伯(高慎,字仲密)骄慢轻听,简慢大臣,若祸不延族,已是万幸。叔叔(高季式,字子通)豪率好酒,不拘检节,终难成大事。诸位兄长,皆文弱书生。举族而下,又有谁人可恃?”高蝉儿抹去眼泪,大声道“我虽为女儿身,但也知杀父之恨,此仇不共戴天!一个是元凶李天行,一个是故意闭门不纳,害父亲身死的高永乐,我高蝉儿今生在世,誓诛此二人!”高夫人只是悲泣难已,她抓住高蝉儿的手臂哭道,“如此,我们不去报仇便是。汝父、大伯(高乾,字乾邕)皆殒于国事。你若万一再有好有歹,虽举家勋功,富贵已极,又有何用?”蝉儿忍住悲声,只得好生劝慰母亲。高夫人只是搂了女儿痛哭不已,直到蝉儿答应今后不再以身试险,方才松手。高蝉儿待得母亲渐渐平复,又陪她说了些闲话,但她只是将自己在长安的经历一言带过,更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受伤。之后,高蝉儿向母亲行礼作别,转回自己的闺房。此番高蝉儿联络了几个父亲的旧部,私自离家前去长安报仇,却是铩羽而归。她自幼习武,武艺不俗,却是生长在富贵之家,全然不知民间的疾苦。这次出行她也让吃了不少苦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清理洗漱一番。
当贴身的侍女在背后为她褪去衣裳,都惊呼出声,纷纷以袖掩口。就见蝉儿原本光洁如玉的背上,横七竖八地紧裹着布条,背心赫然一个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凝固,将布条都染成了深褐色。高蝉儿淡然道,“我已经上了家传的秘药,应该无妨了。你们替我解了吧。“侍女们用清水慢慢润透已经凝固的血迹,将布条一点点地从高蝉儿的身上撕下。高蝉儿疼得紧蹙双眉,浑身直冒冷汗,但忍紧咬牙关,一声不哼。过了许久,方才将她身上的布条全部解除。却见那伤口深入骨肉,在洁白的玉体上显得分外怕人,不过好在已经结痂。高蝉儿疼得泪都出来了,她无力地挥挥手,“拿去烧了,记住我受伤之事,切不可让老夫人知道!”侍女们小心地帮高蝉儿沐浴全身,上药包扎,梳理秀发,然后为她换上女装。高蝉儿自幼练武,所以身材修长匀称,个子几乎和李辰一样高。换上女装之后,更显一份婀娜动人的体态。她静立窗前,呼吸着身上散发出的自己所喜欢的熏香味,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她该如何面对飘摇无定的未来。又该如何得尝所愿,替父报仇。高蝉儿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在风雨中挺立的风荷,任凭雨打风吹,却依然百折不弯,绝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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