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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兹拉”撕了一张胭脂纸,染红了指尖,垂眸恨声道:“你骗我,你骗得我好苦,孟瑄,你儿子多大了?我不想见你,你是个骗子。”
身后没人应声,却有人发出轻笑声。她立马回头,低呼一声:“你是谁?你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天神’?”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身高八尺,身形高瘦,一身宽大的淡青阔袖水月僧衣,长发及肩,扎一条玄色金纹发带,面罩铜具。这不就是雪枭口中的神祇,柳穗所说的妖怪吗?他就是袭击锦衣卫的人……他是来搜寻山庄中的锦衣卫余党的吗?
她连忙分辩说:“上神容禀,小女子跟厂卫的人毫无瓜葛,是他们捉来的囚犯,刚刚一场大乱中逃出来,我……柳穗?她怎么了!”余光落在铜面人身后的门槛上,那儿铺着一截绿袖,露出一只雪白的手,是柳穗?!晕了还是死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连倒地的声响都不闻?
何当归腾地从圆凳上站起身,冷冷看向来人,竖眉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趁火打劫吗?告诉你,我家相公就在门外,他的脾气可不好。”此外,她突然注意到另一件事:这来人面上的铜具,居然没在双目处留孔洞,鼻端也没有透气孔,完全就是一张封死的铜面具,这也太奇怪了!难道他不看路也不喘气?怪不得将雪枭那样的奸猾之徒也吓到了……孟瑄能打赢此人吗?
来人手中闲闲执一支碧色玉笛,晶莹的修指与指间的笛相映生辉,他在铜具下轻笑问道:“丫头,你相公叫什么名字?”
“沈适,他叫孟沈适。”何当归不假思索地报了这个名号。
铜具下再笑了两声,人却回身,向门外大声唤道:“瑄儿,进来吧,你的‘娘子’在此间叫你呢。”
瑄儿?何当归瞪眼,不去看门外,而是盯着面前站着的男人瞧,此人管孟瑄叫“瑄儿”,铜具四周的鬓发有霜痕,可见年纪一定不小了,难道他是……
可是可是,当孟瑄突然从门外冲进来的时候,何当归再也没心情管那个铜面人是谁了,她惊目呆了一瞬,不敢相信那名双目不能视物、手中拄着一个橡木探路杖的少年是孟瑄,可他不是孟瑄又是谁。他的耳朵怎么了?为什么戴着棉套?这是他一直不能找来这里的原因吗?
“小逸?”闭着双眼,眼皮红肿,一手拿木杖探路,另一手朝前乱摸乱抓的孟瑄,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小逸在这里吗?小逸,你在吗?”
何当归呜咽一声扑过去,双手接住孟瑄乱抓一气的手,收入怀中,哭声道:“孟瑄?孟瑄你怎么了?”
“小逸?你是小逸吗?”孟瑄闭目问。
“孟瑄,是我,你这是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何当归流泪再问。
“你是小逸吗?”孟瑄的手在她怀中挣动,想去摸她的脸。
“……”何当归泪眼愣一下,“是我啊。”
“小逸,是你吗?”孟瑄的手成功触到她的脸上,却立刻如触电一样弹开,悬宕在毫厘之遥,似乎是不忍触碰一般,口中轻声重复问着,“你是我的小逸吗?”
“……”何当归的泪水滴落而出,烫到了冰凉的面颊,不知还该不该应他第三次。孟瑄,孟瑄他到底怎么了?
“他听不见你说话,也看不见你了,”铜面人平静地告诉她,“你自己想办法让他认出你来吧。”
何当归闻言全身巨震,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的寒毒所致吗?那解药是假的?陆江北给了假药?还是他来这里救她才受了伤?抑或是生病了?她的心中纷乱如麻,甚至忘记了身为医者的本能,也不去为孟瑄把脉,只是紧掩着口,任由两道泪水无声而下。
“小逸?”孟瑄的声音和神情都慌张起来,“你在这里吗?你还好吗?师父!小逸她怎么了!”
铜面人揭开面具,将玉笛横在唇边吹了一声,其声如裂帛一瞬。
孟瑄似乎能听见这声音,他紧张的表情有所缓和,唇边也带了点浅浅的笑意,仍用手在空中探寻,落在掌下的沾泪容颜上,五指微蜷,以指腹爱惜地摩挲着,仿佛一名瓷器收藏家,在触摸一片价值连城的易碎宝瓷。他轻轻问:“小逸,你吃苦了吗?你想我了吗?”
何当归的新妆玉容被更多的泪水沾湿、打花,只是屋中仅有两名目不能视的人,既瞧不见她新妆初成的惊艳容颜,亦看不到她如今狼狈的模样,以及错愕的表情。她无法迫使自己接受,几日前还什么都好好儿的孟瑄,突然变成了如此情状。是她连累的他吗?他是因为弄丢了她,心里着急才出了什么差错,变成盲人聋者的吗?
见到一向最最神俊、天之骄子代名词的孟瑄,憔悴苍白的面容唇色,与那红肿发胀的眼周,再听他一句温柔的“小逸,你吃苦了吗”,她除了深深啜泣,找不到其他会做的事,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事情突然变这样?
一刻之前,她还在使小性,故意不理孟瑄焦虑的嘶声呼唤,一见面就冲孟瑄兴师问罪,只揣着自己的私心,责怪他三心两意,招惹了萧素心之后又来招惹自己,跟拜堂时承诺里说的不一样。呜……怎么她不早点应他一声,还在屋中装聋作哑?为什么变成聋子的人不是她?
“小逸?”孟瑄走近她,低头将鼻息喷在她的额头,问,“你哭什么?是在为我难过吗?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他右手丢开木杖,双臂将她圈入怀中。
何当归抽泣着问:“你……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
孟瑄的唇放在她的发髻上,犹豫地问:“小逸,你有没有想我?他们将你抓到这里……没欺负过你吧?那个……段晓楼?”最后一个问题发声很模糊,若非段晓楼此名已如雷贯耳,旁人只怕都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何当归又是一阵默声哭泣无言,心中万般酸楚,更与何人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她只恨自己在孟瑄能听见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多跟他说两句,没有多听他说两句。现在后悔已太晚了吗?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笨的那个傻瓜。
见这对相拥的少年少女无法沟通,一个只会哭一个只会干着急,一旁的高大男子又吹了一段笛音,没有多少抑扬的曲调,却是说不出的悦耳,给人一种感觉那笛音不必通过耳朵就能传入人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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