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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羽拱着眉,长出了一口气,“你说得对,你我不太一样。自从麒皇死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到底应当对抗到底,还是审时度势,退而求其次。你也看见了,上次孤鹜山一战,天帝是孤身前来,但中天埋伏了无数天兵天将。如果他想灭了麒麟族,那天就能行事,怎么会让你带领族人回到月火城来。这段时间大家如坐针毡,担心天界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我渐渐看清一个真相,那就是有玄师在,天帝不会对本族赶尽杀绝,他想要的只是麒皇的命。我们当下属的,原本该为主上报仇,但敌人太强大,报仇已经成了空谈。若以大局考虑,维持现状不失为上佳的选择,我甚至希望玄师能吐出混沌珠,当上天后,这样便能保我麒麟族万世无忧。”他笑了笑,笑容里满含苦涩,“你一定唾弃我胸无大志,没错,我确实没什么大志向。麒皇活着,我效忠麒皇;麒皇死了,现实无法扭转,我要考虑的是族人的安危。只要天界容我们一席之地,我们就归附天界,无量量劫那时,不是所有族人的愿望吗?”
伏城不语,公羽平时吵吵闹闹,但时刻保持清醒。他并不愚忠,他心里揣着族人的未来。麒麟五行属土,但沉入大地绝对是走投无路下的选择。谁不喜欢鲜艳的花草,明媚的阳光?地底下终年与黑暗相伴——只有死人才入土为安。
他仰起头向上望了眼,“四不相的行踪暴露了,天帝那头应当察觉了吧。”
和公羽交换一下眼色,彼此都觉得有点讽刺。问题太棘手,他们已经无法解决,于是盼着老对头来善后,说出来简直没脸。
公羽拍了拍他的肩,“不要紧,我是正宗的麒麟,我比你更丢人。”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伏城冷静下来,思忖后道:“我刚才确实冒进了,就算和白焰拼命,也救不了座上。”
公羽嗯了声,转头眺望主殿方向。云层厚重,没有太阳,他却觉得眼酸。玄师被糟蹋成了这样,这回恐怕天帝亲自出马,也很难让她恢复如初了。
那个变异的怪物,看过了一遍,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可伏城还是去了,那时公羽带领众给四不相接风,玄师就站在殿外的露台上,雪落了满头,像座冷硬的雕像。
他走到她面前,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往日的影子,但她的眼睛是直的,没有瞳仁,也没有思想。
“座上……”他试着碰了碰她的手,这一碰,心也随即沉到谷底。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她的皮肉僵硬,石头一样,以前的美好温软都不复存在了。表皮石化,掩盖了皮下的暗涌,有一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只见一片阴影划过,仿佛水面折射的波光。再定睛细看,脖颈处也有异样,他才知道白焰往她身体里注入了尸虫,那些虫子猖獗,现在的长情,已经彻底变成四不相的傀儡了。
他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带走你,却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你跟着他,比和我在一起好,看来是我错了。”
面对他的泪眼,她毫无反应。青灰的脸上表情麻木,定定直视远方,没有白焰的命令,她连找个地方避雪都不会。
伏城解下斗篷替她披上,颓然在她身旁坐下。心里有些话,苦于找不到机会对她说,一直憋到今天。在她清醒时没有这个勇气,现在各自都静下心来,可惜她听不见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前白雾交织,他在庞大的迷雾里自言自语:“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可你是祭司,我不敢亵渎你。后来你重生,我想你也有点喜欢我,那么多次的明示暗示……是我太蠢了,总是无法从上司和下属的框子里跳出来。生命再漫长,经得起几个一万年的消耗……等我鼓足勇气向你坦诚时,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月火城很高,越高的地方风势越大。他转过头看她,她不动也不眨眼,他苦笑连连,“我好像从来没有抓住过机会,本来形势对我有利,却一次次因我的怯懦浪费了良机。这点我确实比不上天帝,至少他懂得锲而不舍。可我呢,我纠结于悬殊的地位,我打心底里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说完这些,反倒越发失落,他终究只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诉衷肠,有什么用?其实他根本不是在向她示爱,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不知把尸虫转移到他身上,能不能换回原来的长情?
主殿里传出新城主的笑声,白焰并不惧怕给族人带来灾难,甚至有意张扬,就是为了把天帝引来。
黄昏的天色愈发黯淡了,云翳压得很低,几乎压到人眉尖上。风里隐约传来璜玦相击的琳琅声响,伏城站起身,穿过风雪,看见长街尽头有人缓步而来。紫气伴随流光回转,那人锦衣华服,总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他暗暗松了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76章
时候到了,城中每一处的灯都亮起来,照出乱雪和狂风的走势。
月火城上有天然的结界,天帝的圆光映照,反射出一层淡蓝色的膜,这浮城仿佛一个中空的琉璃球,所有人都成了球里的玩偶。
近了,天帝一步步走来,肆虐的风雪逐渐消散,厚重的云层也被涤荡。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血色的月亮,突兀地高悬着,没有星辰相伴。
天帝的喜怒和天道相通,那么现在的天象,代表了他怎样的心情呢?
白焰负着手走出来,抬眼看了看天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这位有定力、精算计的天帝陛下,总算尝到剜心之痛了吧!天象就像卦象,掷出来便一目了然。他心情颇佳时朗日晴空,略感郁闷便乌云万里。眼下的血月,可是代表了天帝内心的扭曲,或者说已近走火入魔?七天的五内俱焚,日子很难熬吧?如今见到那个念念不忘的人了,感觉如何?
他饶有兴致地观望,看见天帝走到玄师面前。他想象过这位至高无上的首神面对变故,会表现出何等的惊慌和悲痛,他期待从他脸上发现哪怕一点点无措的表情,谁知连半丝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谁也不知道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巨浪。他仔细盯着这张脸,目光几乎凿穿那层坚硬的皮甲,直达灵魂。他彷徨,不知这躯壳内是否还住着他的长情。整整七天,他发了疯一样没日没夜地寻找,最后她终于现身了,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想哭,但不能,他是天帝,是天道,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不能在宵小面前流眼泪。可谁能体会他现在的绝望?他的心支离破碎,只有靠握紧双手,靠指甲狠狠抵压掌心的痛,才能忍住哭的欲望。
黄粱一梦后,他的整个世界被颠覆,所有不如意集中起来,他熬过了她的嗜血嗜杀,六亲不认,本以为那已经是极致,没想到更大更毁灭性的打击还在前方等着他。
心上伤口血肉模糊,有人致力于撕开它。四不相笑得很含蓄,“天帝陛下,玄师你应当是认识的,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天帝调转视线看向他,没有必要和他多费唇舌,只是启了启唇道:“今日你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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