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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宅邸中的那两人,一是孟挽之的母亲,一是孟挽之的乳娘。当年孟挽之失踪,其父孟侍郎执意站在皇上对立面,好几次差点置皇上于死地,后来皇上上位,需要肃清乱党以稳朝纲,孟家一门自然留不得。皇上下令诛杀于他,并灭其满门以儆效尤,然成予顾及孟挽之,求皇上放他们一马,皇上心软,又知道成予待孟挽之情深义重,遂将行刑之事交给了成予。成予领命去孟府,明着是将孟家众人一一斩杀,暗地却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他让他们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唯独留下孟挽之母亲与乳娘二人,他期待孟挽之会回来,所以这些年,他侍奉他二人,犹如侍奉亲母。
六月初十,天晴,有风。
皇上果然递来邀约,说他兄弟二人,已有许久未叙情谊了。
成予应邀进宫,皇上在御花园一隅置席,席设在靠近宗庙的方向,成予深知皇上意欲作何,坐下以后,他率先将杯中酒饮尽。皇上本要说些场面话,见他如此,有些尴尬,只好也端起酒杯,将酒饮尽。
夏日风总是慵懒、狂躁,夏日光却总是明媚、炫目,杯酒下肚,场景稍显模糊,成予将酒杯放在桌上,说:“皇兄选的这地方,有深意!”
皇上有些诧异:“怎么说?”
成予说:“我八岁时,皇兄在此救过我一回!”
皇上似乎想起来了:“你说弄坏明妃簪子那一回么?这么件小事,你竟然还记得!”
“对皇兄来说是小事,可对我来说,却不是!”成予为他和皇上都倒了一杯酒,他说,“我自小丧母,若无皇兄,那一支簪子,便足以要了我命!”
皇上有些动容:“你幼时过得……属实凄苦!”
成予一笑:“是啊,我堂堂一个皇子,那时却不如一个宦官!”
说完,又端起酒杯,将酒饮尽。他本打算,这杯酒下肚,便直奔主题,与皇上将权位一事摊开了来讲,可他酒刚入喉,已有一箭破空而来,贴着他面颊过,正正好落在桌上,将皇上那杯未饮的酒射了个粉碎。
酒水霎时飞溅而出,周围禁军已闻声而动,成予将酒杯放回桌上,看一眼桌面流淌的酒,又看一眼皇上,皇上似乎有些惊诧,他微一笑,起身,从最近的禁军身手抽出一剑,说:“保护皇上!”后施展轻功,朝箭来的方向追去。
这本是戌菱一计,所以后面的情节不用想都知道,成予带禁军追击刺客,追来追去,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他追着刺客到宗庙附近,刺客祭出孟挽之,扬言他敢再追就要了她命,然后趁他不注意,一转身退到了宗庙里面。
宗庙是清静之地,里里外外除了洒扫的宫人再无其他,今日大约是因皇上早有部署,竟连洒扫的宫人都没见到。成予看着空荡荡的殿宇,觉得有几分可笑,又觉得有几分伤情。他在广场上站了半晌,然后提起剑,一步步朝宗庙走去,几重高墙外有禁军的声音,但他清楚,他一刻不踏进宗庙,禁军一刻就不会来。
这几级阶梯,和那日孟府中的几步路一般长,也一般重,每一步踏过去,都像是踏断了一段情,踏出了半身伤,成予于是带着满身的伤痛走过去,到宗庙门口,他顿了又顿,许久之后,终于抬起手,“吱呀”一下,推开了宗庙大门。门内孟挽之在与一人搏斗,等门全部打开,她终于将那人擒住。她衣上全是血,身上满是伤,听到开门声,她远远地望过来,正好与成予四目相对。
方才宗庙里发生的事,成予不知,朔光和可离却看得分明,刺客携孟挽之进宗庙以后,四散打算离去,这大概是早做好的安排,说是有刺客,却只留一个孟挽之,等成予执剑追来,被追击的禁军抓个正着,这谋逆之罪就可以定下。显然孟挽之知道这个计划,所以当刺客们打算离开时,她几乎自残地挣脱绳索,趁还无人反应过来之时,骤然出手。
戌菱的谋划里没有这一出,刺客们被孟挽之打乱了阵脚,不过总归是禁军,不消片刻,他们就稳住心神与孟挽之战在一起。孟挽之身手好,可她独有一人,几招过去,她已落下风。刺客们准备趁胜离去,孟挽之却不许,她似不要命般,直朝他们攻去。刺客不得已再次迎战,这回孟挽之出手更狠,用招更绝,甚至几次将自己往剑口上送,就只为寻得一丝先机。
——她并非在求生,她是在找死。
上次她说过的,她会努力求死,也会努力,让她的死合情合理。
最后一幕,是成予到了门口,为首刺客不愿纠缠,下令让众人撤退,孟挽之一心不能多用,终于只纠缠住一人。那人显然慌了心神,出招也逐渐狠辣起来,孟挽之全不管,几乎迎着他的剑锋上。这时成予推了门,刺客一急,索性执剑刺向孟挽之,孟挽之恰好也将剑送来,于是等门打开,成予看到的,便是刺客的剑入了孟挽之身,孟挽之的剑逼近了刺客的喉。
刺客被她这不要命的打法惊住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命,现在掌握在孟挽之手里。
他松开握剑的手,孟挽之把身上的剑□□,反身将他擒住。
孟挽之看向成予,说:“成予,我帮你抓住他了!”
成予稍有些不解,孟挽之又说:“只要能交出一个刺客,你就不是擅闯,你是护驾!”
成予迎着光站在阴影里,有些错愕:“你在帮我?”
孟挽之死死将那刺客钳着,说:“我本来……也没想过害你!”
外面禁军的声音愈渐近了,孟挽之的身体却愈渐虚了,成予一急,过去将她扶住。孟挽之微怒:“你知道这是计,为何还要来?”
成予说:“只要你是饵,我就一定会上钩!”
孟挽之苦笑:“你待孟挽之,当真是情深!”
从昨日得知那三则消息时起,成予的情绪就一直低沉,虽然戌菱几次强调,孟挽之是被皇上利用,她从未有心害他,可先前种种历历在目,他待孟挽之用情再深,也不至于被蒙蔽心眼,连这简单的局势都看不清。在他的判断里,今日之事,依然是孟挽之与皇上联手,皇上设局,孟挽之做饵,两个人一唱一和,将他逼进绝地。
故今日,此时,他未对孟挽之抱半分希望,却反而发现,孟挽之竟然在帮他。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一个人溺了水,怎么呼叫都没人应,他越沉越深,越沉越深,沉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忽然有一只手把他拉出了水面,让他在最绝望的深处蓦然逢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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