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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翠的猜测一点儿没错,薛家完全忽略了她们这个小院,想吃饭啊?自己解决!还好她预判了对方的预判,高高兴兴去红泥小火炉那里做早饭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娘,粥熬好了,你起来喝一碗再睡。”
虞翠捧着砂锅进来了,将熬的粘稠的鸡丝火腿粥舀至白瓷小碗中,摆好勺子和筷子。蒸屉里白胖的小笼包挤在一起,冒着腾腾的热气,料碟是荷叶形状,倒了陈醋和香油。点心碟子里放着青团和百果子,果盘里盛着新鲜的枇杷,都是虞翠的战利品。虞翠还特别文艺的折了几朵菡萏回来,插在雨过天青色的花觚里,为桌子上添了几分春意,虞美人爱这个调调儿。
每逢季节交替之际,虞美人的咳疾就会加重,而且嗜睡,今早凌晨那会儿一直等着虞翠回来才放下心来,没睡多长时间,又将保守多年的秘密告诉了虞翠,身心俱疲,以她那一步喘三喘的脆弱身子骨哪里熬得住,虞翠做早饭的时候便睡过去了。
虞美人半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虞翠已经端着温水和毛巾进来了,放到了洗脸盆木架上,先扶着虞美人喝了杯蜜水,然后虞美人开始洗漱梳妆,虞翠就先去干饭了,虞美人还没虚到洗脸刷牙这些都要人伺候。
有的人落难了也要保持精致,虞美人就是这种无论吃了多少苦,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依旧要得体的讲究人,可惜生了个糙女儿,不懂这种追求,令她很是惆怅。可能是在教坊司的时候她对银子的欲望太强,导致虞翠生下来就爱财如命,一点儿都没有虞家人的清流气质,不怪虞翠,怪她,是她俗。
虞翠叼着小笼包,一边往里间瞅坐在梳妆台前面细心盘发的虞美人,因为常年生病,头发已不复昔日乌黑浓密,但仍顺滑柔泽,盖因虞美人数年如一日的护发滋养。
才女人设虽然限制颇多,但讨有才情的美人欢心,除了名家字画,古董玉器,还有各种珍贵香料水粉这些东西,没有女子不爱美,送化妆品是怎么也不会出错的。虞美人想得更深远,她一直没放弃赎身的念想,便有意收集了不少配方秘籍,以做将来打算。第一花魁接触到的恩客,不是王公贵族,就是高官豪绅,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些东西,就是下层平民的祖传秘方或者技艺,那两个紫檀木箱子里,有半箱是书籍。
“吃完早饭,将千字文抄一遍,晚上我会检查,别想偷懒。”
虞美人上好了胭脂,让脸看上去红润了几分,她想让她在虞翠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漂亮的。
虞翠嘴里的小笼包瞬间就不香了。
读书识字当然很重要,尤其是在文盲率高到可怕的古代社会,识字的丫鬟身价能比不识字的生生高出十两银子来。在这个二十多两银子就能让一家五口过一年的朝代,可见读书人的精贵,以至于略识几个字的人哪怕是当了奴仆,也不会从最低等的粗使做起,其中差别显而易见。
虞美人曾经是官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否则也不可能当了十年的花魁,花魁靠脸但不全靠脸,纯靠脸的花魁最多红三年。虞美人十三岁成名,十六岁挂牌,二十三岁从第一花魁的宝座上下来,但仍然是她栖身的教坊司的头牌,二十五岁的时候遇到薛家二爷,二十七岁生下虞翠,并好好养大了,对于欢场女子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起码她没有死于脏病,也有栖身之所,不至于颠沛流离。
虞翠也不是讨厌学习,毕竟是能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杀入重本的小内卷王,当初也是头悬梁锥刺股过的,六门科目都拿下了,现在只有一个语文,小意思啦~她忧愁的是毛笔字,写的都是繁体字就算了,还要讲究一个字体筋骨,毛笔头都是软趴趴的,让她一个习惯了硬邦邦中性笔的现代灵魂痛不欲生。
说起识字,就不得不提虞翠穿越的这个朝代,和众多穿越女前辈一样的套路,是个不属于历史学科上的王朝,在宋朝的尾巴处拐了一个弯儿。大晟的开国太祖,以沿海三城及周边海岛为据点,依靠海贸攫取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精兵锐器,在南宋被蒙古灭亡的时候,打出“反蒙复宋”的旗号,黄袍加身,自立为王,正式北伐。历经数年征战,将蒙古赶回了草原,太祖定都玉京,此后开疆扩土,成就其宏图霸业,性格之刚烈,帝王中少有。
如今开国九十余年,正是一个封建王朝最鼎盛的时期,盛世太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当今天子以仁德治国,极得百官拥戴,唯一令大臣们不满的,可能就是太过宠爱元贵妃,元非姓氏,而是封号,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在打皇后的脸,和宋仁宗的“生死两皇后”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些和虞翠没什么关系,她一个似奴非奴的尴尬人,去操心皇家的事儿,吃了几颗溜溜梅啊?
大晟以海贸发家,当初是打着宋人遗民的口号逐鹿中原,使天下归心,于是立国后多承宋制,又因太祖皇后是战功赫赫的女将军,曾与太祖共掌权,于是大晟女子的地位类比唐宋而非明清,女子亦可顶立门户。
大晟律例对女子的优待可谓历朝之最,虽然女子仍受压迫,但律法保护女子的财产权和人身权,日常行事起居,买卖生活,可对照大唐武皇时期,女子也可抛头露面,出入市井,没有逼迫守节殉葬一说,女子改嫁为常事,不愿意嫁人的话,花钱自立女户就行,所以虞翠才天天想着搬出去,自由在向她招手。
至于薛二爷的姬妾为何那样,纯粹是自个儿倒霉,遇上了丧心病狂的二夫人。给人做妾的,大部分都是苦命人,亲人不是豺狼就是水蛭,否则怎么舍得把自家女儿卖了给人做妾?那些和虞美人一样出身娼妓的,或者是和主家签了卖身契,因长相被看中收了房的,无亲无故,对外说一句病死,都没人来喊个冤,死就死了,命贱如草,说的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无人在意,无人可靠。
虞翠现在的进度就是字都学会了,就是写得丑,软趴趴的没个精气神,前世奶酪体字误她!都说字如其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虞翠本来就不是什么要强的性子,她最爱咸鱼躺平,否则也不会考上大学后就放飞自我,从全知全能的高三生退化成了只求不挂科的吊车尾,要不是碰上个心理变态的二夫人,她绝对是正室夫人最喜欢的一类庶女,安静成一个透明人,绝对不给正室夫人添堵。
虞美人吃饭的时候,虞翠去自己的小房间实验虞美人给的金手指了,这可是玄幻仙侠小说里的储物袋啊,她能不好奇吗?虽然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五年,没遇到过什么神神鬼鬼的怪事儿,但也不能断定这个世界就是正常的古代世界,毕竟她穿越这事儿就很不科学!《红楼梦》多有古韵啊,但都扯到女娲了,她这个世界如果真的不正常,希望是神仙脑残动凡心,千万别给她来个百鬼夜行。她是大力女,但打鬼这种事,就没见过物理超度的,人家都是灵魂对对碰,所以……还是不要有为好。
可能是两世为人,她挪东西放进百宝囊的时候并不像虞美人说的那样吃力,两个箱子轻轻松松,她试着把自己的架子床给塞了进去,依旧不见吃力,别说疼了,她晕都不带晕的。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那我这资质怎么说也得是一个修仙小天才吧?”虞翠自恋地夸道,把床重新拿了出来放回原位。
外间虞美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如一盆冷水浇熄了虞翠所有的热情:“放着书籍的那个箱子里有千字文的簪花小楷字帖,是才女白绣闺阁所书,后来流落民间,被一富商得到珍藏,又到了我手里。你跟着临摹,再把字写的跟狗爬似的,软的没骨头,我就断你一个月的零嘴儿。”
虞美人的身份在薛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二夫人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娼妓出身。虞翠还小的时候虞美人也曾害怕女儿嫌弃她低贱,可虞翠只会心疼她,心疼她受的苦,心疼她遭的罪。于是虞美人也不再忌讳谈及过往,她要让虞翠记住沦落风尘的痛苦,余生都不要有自卖己身的念头。将自己的所有权寄托于他人身上,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这是一条不归路,和死没什么区别。苟且偷生者,如行尸走肉,她的女儿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知道了,我会好好写的。”痛苦揪头发,她恨毛笔字!
外面因为清明祭祖一事喧闹不已,这方被人有意遗忘的小院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虞翠练字,虞美人在折金银元宝,还手巧的折了纸衣纸马,桌子上都快放不下了。虞家遭难,男丁流放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一家子风流云散,她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春日明媚,可她等不到下一个春三月了,只愿她的翠翠从此长安,喜乐一生,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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