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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垂着眼睛,闷声道:“小侯爷怕是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他回到了侯府里,自然有更好的,何必送过去讨嫌。”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别说程远是上过战场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泥人。
程锦见程远如此心中更乐,便叹道:“父亲往日里都教导女儿,要一心地为侯府着想,如今怎能与小侯爷怄气呢?他嫌恶不嫌恶,有没有更好的,那是他的事。我们却不能轻忽慢待的,而且小侯爷腿伤未愈,这么走了,再落下病症,我们怎能放心得下?便是京城里有太医,侯府里府医,我也得过去把小侯爷用的药交待一下,免得他们后面用的药,与我先前的药相冲。”
程锦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们得把侯府的银子交还回去,将账目都拿给侯府去看过了。这事要是父亲出面,就显得生分了,好似连几个银子都要跟侯府掰扯一样,是我们提防着侯府疑心了,别再让父亲与侯爷生了嫌隙。这事还该女儿去,女儿年纪小,胆怯怯地去把账目一交。别人只当女儿年纪小,胆子小,便是笑,也是笑女儿不经事,影响不了父亲与侯爷的关系。”
程远抬眼看向程锦,长叹一声:“你想的是啊,那你去吧。”
程锦笑了笑:“此次去,就要把侯府落在我们这里的东西都带过去。郡主先前给的那支钗也顺路带过去吧,也免了郡主再派人跑一趟。”
程远皱眉道:“这可是你与小侯爷……”
程锦叹了一声:“父亲看今天小侯爷这番作为,像是能成就这份姻缘的么?我如今也死心了,父亲也忘了这事吧。我去了,就只说不知道哪里来得钗,想是侯府的东西,就一并带去了。互相不伤脸面,郡主、侯爷、小侯爷,或许还能念我们些许好。父亲虽然不说,心里也应该是清楚的。若是小侯爷没好,这段姻缘或许能作数。可如今小侯爷已经好了,我们家是够不上的。”
程远抬眼看了眼程锦,就转身将装着金钗的长条檀木匣子递给了程锦。
然后程远背过身,背对着程锦,瓮声道:“爹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可我们家出自侯府,是如何都断不了的关系。侯府好了,我们才能好。那战场上,有比我更勇猛的战士,也有功劳更大的人。可我立了功就立即做了官,还能留在京城,即便来到了燕州,也从未遇过刁难,就因为我是定国侯府里出来的人!这全是……全是侯府的恩典……”
程锦将檀木匣子收拢在手中,看着程远佝偻的背影。他不是个聪明人,虽有些忠心,但不知道变通。不然不会都已经五品官了,却在侯府出来的人里,最不受用。便是程锦用人,都不爱用他这样的。他并不多在意程锦,虽然将银子都交给程锦管,也任由程锦到处跑去,但更多是为了图省力气。他总是把侯府的人和事,放在程锦前面。
可程锦看他穿着半旧的衣服,像是一条一心效忠主子,却因为碍了自家主人的眼,被小主人一脚踢开的老狗。程锦心中也无法再取笑起程远了,她心里慢慢酸涩起来,不由得恨起了顾珏。怎么就那么急呢?她这位爹爹所求的,不过好好告个别,置办一桌子宴席。亲耳听到他供奉了一辈子的侯府小主人,对他说一句“辛苦”,赞他衤糀一句“忠厚”罢了。然后她的爹爹就可以安下心来,觉得他这只老狗还没有被侯府舍弃。
他知道自己的平庸和笨拙,除了侥幸立下的那一次战功,也就只有忠心值得一提,值得一说。所以就一味忠心,为这份忠心,连女儿都可舍了。但这份忠心,却没得到该有的称赞。
上一世程锦卖完药回到家时,顾珏已经离开。程锦自己都心神俱裂,自然也没有空闲去细细猜度程远的心思。
如今程锦再看程远这副颓丧的模样,心中不免为其悲凉。她是恼他的,但她看他一腔忠义错付,也为他不值得。
程锦攥着那个檀木匣子,慢慢从程远屋子里走出来,眨了几下眼睛,散去泪意,就去安排明天要去京城的事。虽然程锦不知道顾珏哪天能好起来,但她猜着也不过这几天事,因此心里早就有了盘算。
她这一去,大概要在京城过年了。珍珠和关嫣,她是不打算带了。这里铺子要有人照看,带了哪个儿走,另一个都孤零零的,还不如两个人都在燕州做个伴儿。程锦只打算带了彦桓和长顺走,长顺做事稳重灵活,不似长福那么老实,相较适合去京城。而彦桓,因为他的身世的缘故,程锦必须得带着他去一趟。
若是京城的局势有利于他,他就可以直接留在京城。
程锦刚跟珍珠他们说了要珍珠和关嫣留在燕州的话,珍珠就哭了。她闷声哭着,只掉眼泪,却不似先前那么哭闹,就更让程锦心疼。
程锦将珍珠搂在怀里,轻声哄道:“等忙完了这一回,我们也就安生了,再也不管他们的事了。你跟嫣姐姐在家里互相照顾着,我也放心。我是一心将你们全都带走的,但如今铺子正指着年前年后多赚些银子,因是新铺子,伙计又很生,实在离不开人。而且……”
程锦给珍珠擦了一下眼泪,轻声道:“我走了,你也走了。留老爷一个人守着空院子过年么?咱家老爷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贪玩儿,非要亲手去摘那树稍上的杏子吃,还不是老爷把你抗在肩上哄着你去摘的?你在家里,多照顾些老爷,盯着他过年的时候可要换身新衣服,不能年不年,节不节的乱凑过。我也去不了太久,若是快,赶着正月十五前就能回来。没出正月就是年,咱们还能在一起过年。”
珍珠便只小声哭道:“我还没离开过姑娘这么久呢,还正赶上过年的时候。那小侯爷真是个冷心冷肺的,但凡晚一些,等大家过完了年,互相道个别再走也行呀,现在闹得我们都不自在。我去给他们收拾东西,流月姐姐竟连最喜欢的首饰都没带走,看着只匆忙多拿了一身厚衣服,胭脂水粉都还在案例放着。那小侯爷是吃不了苦的,谁不先尽着他呢?但流月姐姐这一路可要遭罪了,谁能顾着她?”
珍珠说着起身对程锦道:“姑娘,我写封信,姑娘给流月姐姐带过去吧。”
程锦摇了摇头:“你们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很多东西是不能给她们带进侯府里去的,这些东西送过去,侯府的人都要察看一番。要是我去了一趟,单单给了流月一封信,对流月反倒不好。他们回到了京城侯府里,虽算有功的,但也太过招眼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的错处,要踩他们一脚,将他们的功劳给抹去了呢。若是为了流月好,就不能送这个把柄给别人去踩她。我这一去,怕是见不到她们的。”
文妈妈是心里没成算的,只当跟顾珏来了一趟燕州,就能当个功臣,从此就能在侯府里横着走了。但侯府里那些人,怎么会让文妈妈他们压过一头去。反正顾珏又忘了在燕州的这段日子,先前躲开去燕州这份差事的人,看到顾珏回来,难道不想要争一争?
程锦当初下狠心整治侯府,是看不惯侯府内盛行的贪腐之风,更看不惯这样排挤打压有功之人的行为。若是说几句逢迎好话,对管事妈妈多使几个钱,就能逢难就躲,遇好先得,那往后只会寒了真正做事人的心。
偏偏靖阳郡主,就是个爱听逢迎好话的人。那个时候定国侯已经阵亡,便是不死,他也不是个爱管府内事务的人。
程锦眼看着府中风气败坏,怎能不急?若不整治,顾珏别说做什么摄政王了,或许整个侯府都要被这些人拖累死。
这一世,没了她这个唱黑脸的,也不知顾珏能走到哪里。
珍珠听了程锦的话,呜呜咽咽的哭到了大半夜,让程锦不得不又抱了珍珠睡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珍珠红着眼圈儿,将程锦备好的行李里放在了马车里,就跟关嫣一起目送程锦离开。程锦这一次走,还带走了关嫣的户籍,她先前已经跟关嫣商量过了开酒楼的事。
若是能办下售酒权,程锦还是要放在关嫣名下的。往后酒楼主要会由关嫣经营,自然放在她名下更稳妥些。而且程锦不得不为将来早做打算,她程家确实和侯府太近了,轻易断不了关系。
将来若是有一天侯府折进去了,牵连到了程家,这些产业散在不同人的名下,总能保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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