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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规忱哭着说:“求求你了,长官,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你杀了我吧,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不是说你是喜欢我的吗?”
顾规忱用尽全力将婴儿抱在怀里,上衣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浸得湿透,才离开母体没两天的婴儿在大声啼哭,她太虚弱了,婴儿的哭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她认真地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没有了脐带的连接,现在她和她的孩子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了,她一半的心和牵挂都系在这个婴儿的身体上,而马上蒋璟焕就要把她的孩子带走了,而她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打击,他一定会把孩子带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可无论在哪,都不会是在她的身边了。
她说:“我不能没有她,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假如你今天把她带走,我明天就去死,你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吧,好不好,我们一起照顾她,我会很乖地待在你身边,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低下头去吻婴儿的额头,然后伸手抓住了蒋璟焕袖口,顾规忱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哀求他。蒋璟焕轻轻握过她的手,尔后又将他俩的手覆在了婴儿紧攥成拳头的手上,这个孩子是他们的骨血,也许未来会长得像她,也许又会像他更多些。他目睹顾规忱在孕期的暴戾和多变,可是现在他只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每一个母亲在看向他们的孩子时眼里都闪烁着的温柔。
她真的好蠢,蠢得可怜,他让她爱他,她就爱了,现在她居然以为他会不顾及自己的名声把他们的私生子留在身边抚养。孩子不停地在她怀中啼哭,大概是饿了,顾规忱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低头解开自己的衣领,轻轻将臂弯中的婴儿往胸口拢了拢,婴儿便找寻到了母亲的乳头。
整个孕期下来,顾规忱不胖反瘦,现在竟然也能有足够的养分供给给另一个小生命。蒋璟焕数不清多少次在夜里被她急匆匆跑向浴室的脚步声吵醒,走到浴室就看见她跪在马桶旁呕吐,孕期的不适一直持续到生产前。顾规忱的身体像是挂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手臂只剩下裹着骨头的一层皮肉。婴儿在母亲怀中安心地吮吸乳汁,而原本该为新生命的到来感到幸福的婴儿母亲却在他的身旁落泪。他没法不心疼。
曾经,的确顾规忱是依附于他的存在,这是他们的关系所决定的,她用她自己来交换他对她家人的保护。她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收纳箱,蒋璟焕给予什么,她就接受什么,在她面前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不再需要遮掩自己的负面情绪。只是这种建立在交易基础上的关系很快教蒋璟焕厌倦,他开始挑战顾规忱,不再满足于只在身体上享有她,对他而言,她太简单,他只是使了一些小手段就让她爱上他了。蒋璟焕承认自己卑劣,她那些由于爱而不得带来的敏感和脆弱让他觉得满足,他有意无意的折磨、若即若离的态度很快就将顾规忱变得歇斯底里。这不是蒋璟焕喜欢看到的,他决定要让她明确自己的身份,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偏偏怀孕了。
他该怎么办呢,他纵容自己犯下了错误,他早该叫停,至少在顾规忱的肚子开始隆起之前,一切都是有余地的。这个孩子不能在他们身边长大,蒋璟焕不可能让别人发现他居然跟自己的情妇有了一个孩子。他会把孩子送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他必须要将孩子从她身边带离。在那之后他会认真地疼爱她弥补她。他能做到的。
为什么要弥补顾规忱的痛苦和失去,为什么迟迟无法命令她去流掉那个会带来无数麻烦的孩子,又为什么让她彻夜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入睡,带着还没看完的文件来医院陪她,这些问题的答案,蒋璟焕从不允许自己去想。
吃饱喝足后的婴儿安逸地在顾规忱的怀里睡过去了。负责指导新手妈妈的护士来例行查房,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熟练地从档案袋里抽出一本《产后抑郁防治手册》递给了坐在床边的蒋璟焕,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份,中年护士担忧地望了望顾规忱,欲言又止,还是离开了。基本的照顾新生儿的知识她学得很快,明明孕期十个月从来没有了解过,现在也能用标准的姿势哺乳了。
婴儿果然都是本能地依赖母亲的,小孩子即使睡着了也紧紧贴着顾规忱。她怀抱着婴儿空不出手去系上衣的扣子,一半的乳房就这样裸露着,蒋璟焕没有向往常那样有生理反应,只是伸手帮顾规忱扣上了扣子。
现在他们就是标准的一家叁口,是产后敏感的妻子和沉默陪伴在妻子身旁的丈夫。顾规忱不再同蒋璟焕说话,像是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又像是在沉默地与他抗争着。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蒋璟焕就为她把那几缕头发撩到耳后,他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毫无意外又是一片湿意,顾规忱睁大眼睛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除了委屈还有恨。
这才是顾规忱该有的眼神。恨是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重要媒介,承受恨远比承受爱要来得轻松。蒋璟焕用拇指擦去她的泪,她的皮肤好像变好了,尽管总是熬夜也没有因此暗沉,眼泪干涸后留下泪痕,指尖抹过能感受到凉。他直接吻了上去,从眼眶到鼻尖,又从鼻尖到嘴唇,他必须很小心才能避免碰到她怀中的婴儿,他是爱顾规忱的,因此当他尝到她眼泪中的苦涩时,他的心也是酸的。
五月份的军区慢慢到了雨季,断断续续的雨能下上半天,一个月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是晴天,夜晚的空气里还是有凉意。蒋璟焕担心顾规忱会着凉,走去关上了窗,高级病房的隔音也是特别处理过的,窗户被合上后,病房里不再有别的动静,他坐回到床边,手臂环住了顾规忱,能听出她的心跳变快了。
“把她放进婴儿床里睡吧,你也睡一会儿,我抱着你睡。”他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说。
顾规忱没有说话,却突然抓过他的右手放在了她因为处于哺乳期而饱涨的乳房上,然后如同向主人索取疼爱的小动物般用嘴唇蹭着他的下巴与脖颈。她只要蒋璟焕能可怜一下她,也许他动了恻隐之心,就会允许她把孩子留在身边了,可能此刻她的身体无法让他产生兴趣,那么向他示弱呢,蒋璟焕会被打动吗?
从前他们几乎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顾规忱主动索求的次数很多,他从未拒绝过。欲望在苏醒,蒋璟焕将婴儿从她怀中接过,起身又把婴儿放进了婴儿床里,然后脱掉外套和鞋子,重新把她揽在怀里,和她一起躺在了床上。
顾规忱的心跳得飞快,他想要去按护士铃,但她拦下了他的手,他简直想不通顾规忱是哪里来的力气,因为她垂下手臂后又立刻瘫软成一摊水。躺在浴缸里割腕的她,单方面和他吵架后又跪在蒋璟焕房间门口拍门的他,还有现在正在舔舐着他喉结的她。蒋璟焕看过太多的她了,为了刺激他,顾规忱可以把自己的命随意交出去,她要的无非是他的疼惜,假如她讨巧些,他也会主动给的。可她偏偏总要威胁他,他竟然也真的步步退让。
蒋璟焕去牵她的手,她没有拒绝,终于没有再哭了,只是不管他怎么说也不愿意闭上眼睛休息,愣愣看了一会儿病床旁的婴儿车,还是沉默地一言不发。
“你不能这样一直不休息,睡一会儿也好,你不能这样和我斗气。”蒋璟焕用手掌捂住了顾规忱的眼睛,她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指腹,最后还是听话地合上了眼睛。“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走的。”
“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我只是害怕你会把孩子也带走,我不相信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才不会心软。”顾规忱的手放在蒋璟焕的掌心,身体也在他的怀里,他尽力将自己身体的热度传递给她。好像这种纯粹的温存让他们都感到不适应,有一根隐形的绳子绑着他们,却又阻止他们更加亲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吗?上一次你在跟你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顾规忱像蓄了足够力气一般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臂,连续熬夜了几天,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强打起的精神不足以再让她表现出怒气,只有痛苦。“让你妈妈把孩子带走,让她来抚养孩子,然后我一辈子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这就是你的想法不是吗?因为什么?你跟我说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我要去流产,是你不让我去,那个时候我对这个孩子还没有什么感情,现在我把她生下来了,你要把她带走,我怀孕的时候那么辛苦,你都看过,这么折磨我很开心吗?”她说着又要哭了。因为担心把孩子吵醒,所以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明明是在质问,听上去却无奈至极。明明当初对这个孩子的出现有着最强烈的抵触情绪,叁番两次吵着要做堕胎手术。蒋璟焕想,他的母亲说的是对的,女人在成为母亲后会对孩子产生天然的保护欲望,很多次他看着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安抚时,几乎都要相信他们就是完整的一家人。
他记得当护士把清洗好的婴儿放在顾规忱身边时,已经筋疲力竭的她还是努力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她的笑容里有泪,望向他的眼神在邀功。他们仅仅对视了几秒,她就因为极度的疲倦而睡着了,入睡前她捏住了包裹着婴儿的小毛巾。蒋璟焕知道这个是他们之间最坚实的连结,他们明明很用力地缠在一起,他获得了她的一切,可是除去回忆,她一无所有。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你要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谈这件事情。”蒋璟焕耐着性子安慰她。
顾规忱拒绝他的触碰,他就站在她的对面,她瞪着他愣神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抓住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拔掉刀鞘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但又在蒋璟焕准备出手抢夺时将刀甩到了地上,随后她重新坐到了床上,曲起双腿抱着自己的膝盖痛哭失声,婴儿也被吵醒了,病房里全是哭声,他的耐心被消耗到了极致。
桌子上还有需要他审阅的文件,通讯器里有没有回复的消息,而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目睹她在自我毁灭的路上狂奔。
“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照顾好孩子吗?还是你希望孩子以后像你一样这样闹这样折磨自己?”蒋璟焕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在床边的顾规忱,她哭得发抖,小床里的婴儿也在放声啼哭着,但他们谁也没有去哄弄婴儿的力气。顾规忱所有的精力都在眼泪里被流掉了,而蒋璟焕已经被她反复无常的情绪折腾得心力交瘁。“别跟我置气了,现在你就要好好休息,医生说你太瘦了,身体很虚弱,我会安排人来照顾你,我下班了就会来陪你,别哭了,好不好?”
回应蒋璟焕的还是顾规忱源源不断落下的眼泪。自入院以来顾规忱每天都要哭上很久,眼角都因为用纸巾擦拭太多而脱皮发红了,眼泪接触到皮肤引起一阵轻微的刺痛。原先她是完全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疼痛的,但是最近蒋璟焕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就算她在发脾气时直接把床头柜上的杯子砸到墙上去,蒋璟焕也只是叫人进来把杯子的碎片扫走,然后耐心地安抚她直到她冷静下来。所以现在她连这种程度的不舒服都无法忍受。
“我可以好起来,但是你能别把孩子带走吗?我现在在哺乳期不能吃药,等到哺乳期过了我可以重新开始吃药就好了,我也问过护士能不能先不喂孩子喝母乳,但是护士说早产的婴儿抵抗力很弱,母乳是最好的。”顾规忱走下床将婴儿抱进怀里,受到惊吓的小婴儿总是要哄上一阵才能好。“不是我不想吃药的,你别怪我好不好?“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蒋璟焕几乎要听不清楚。
他从来都没有要责怪顾规忱的意思,顾规忱的确是不适合做个母亲,但他把孩子带走又是对的吗?到头来他还是在为自己的自私找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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