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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雨成线（第1页）

是夜，外头下着小雨，雨滴顺着房檐连成线。薛问荆一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另一手执着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岸上的棋盘。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一点不想下棋，离打发时光都还缺点闲情雅致，生生把棋盘敲出一首曲子。

门被推开一条缝，珮儿探头进来，“女郎，殿下到了。”

薛问荆头都没抬，手下的节奏却不经意间乱了一拍，“不见。”

“这……”珮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道，“这都第四日了，女郎与殿下之间再有什么芥蒂，坐下来把话说开不好吗？外头还下着雨呢，殿下又没拿伞……”

薛问荆微微皱眉，打断道：“这儿没有伞吗？”

“陆姐姐想着女郎也不出门，在这只放了一把伞。下午时候珀儿出去的时候遇上个婆子借伞，又不能说这里住着人，只好借她了。”珮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埋怨，“女郎就算别的不想也为自己考虑考虑，若是殿下病倒了，要抓女郎的人来的时候谁为女郎挡着？”

薛问荆眉头皱得更深，终究还是不忍心，起身过去将门完全打开。只见世子端立在雨里，身上已完全湿透了，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将面色映衬得有些苍白。

薛问荆气得跺脚，道：“殿下还不快过来避雨？”

世子纹丝不动，慢条斯理地说：“姑娘若是答应以后再不闭门不见，我就过去。”

薛问荆气急了，拔腿就要冲到雨里去拉他。她不久前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世子见她也要跟着淋雨，急忙几步上前拦住她，“姑娘别出来！我听姑娘的就是。”

薛问荆气得脸都白了，她这里又找不出男子的衣物让他换，这大夏天的又没有火盆等一应能烘干湿气的东西。薛问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出来，世子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拉住她的衣袖，“姑娘不必着急，我没事的。”

“现在当然没事！一会儿有事的时候还来得及？！”薛问荆什么都找不着，干脆在他身边坐下，“这下着雨殿下还过来作甚？还连伞都不撑一把！真是觉得自己身强体健不会病？！”

世子只是定定望着她，“先前是我唐突了，姑娘若是不愿意就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只是……”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隐约有些沙哑，“只是不要像现在这样，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薛问荆一时语塞，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这天下好女儿这么多，都比我要好。我不怎么会做针黹女红，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出身也不好，殿下何必在我身上白白花心思。”

世子眼中有浅淡的笑意，“你很好。”

薛问荆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她怕她会溺在他的眼神里出不来。

可她其实早就陷进去了。当那晚世子问她，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体内的虫子的时候她就明白，她已经陷进去了。

她这几年多灾多难，一看就是个短命的，更别说体内的虫子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命。她逃的时候带了些白鹤给她的药，就算这药真能压得那些虫子两年，就算她完成了且歌楼的要求，他们真的会帮她排虫出体吗？他们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最坏的预想就是这虫子根本就没有排出之法，且歌楼不过是为了给她留一丝希望好让她不留余力地为他们卖命。

“我知道姑娘或许会觉得我唐突无礼”世子苦笑，“那日若有言语冒犯之处，我向姑娘赔罪。”

薛问荆的手暗暗攥紧了宽大的衣袖。如果她不喜欢他，那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她可以想出很多法子拒绝他然后全身而退。可她喜欢他，她不想骗他，更不愿意看见他难过。

她也不能告诉他实情，她怕他介意，更怕他不介意。她既无法与他共白头，又何必耽误他。

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其实我在益州之时家里已为我定下婚约，若不是此番出事，本想等养好了身子就回去完婚的。”

“姑娘就算不愿意，也不必骗我。”世子耐心地听她说完，微微皱眉，恳切道，“我先前问过秦先生，姑娘未曾婚配。”

薛问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秦先生指是谁，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阿陆好像姓秦。她险些乱了阵脚，他何时问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强迫自己狠下心冷下脸道：“殿下既然知道是借口，又何必多问？有些事并不需要缘由，不行就是不行。殿下愿意收留我，我十分感激，今后殿下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唯独婚娶之事不行。”

她看到世子眼中的光暗下去，心里如刀割一般狠狠地抽痛，却依然绷着脸。窗外雨势渐小，她将声音放缓了些：“此处既无替换衣物也无姜汤一类暖身之品，殿下刚淋了雨，实不宜在此处久待。等雨停了殿下还是早些离去吧。”

说完也不容他说话，转身径直往西暖阁去。世子本想拉住她，手抬到一般却停住了，在空中悬了半晌，如同被抽去了力气一般缓缓放下。

珀儿去东暖阁与珮儿作伴去了。薛问荆径直走到角落，一手撑着墙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皮肤渗进来，她狠狠拍了一下墙，转身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在角落里蜷成一团，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无声地哭泣着，这几年所有沉积的委屈与不甘都在这一刻化作眼泪释放。为何上天对世人如此不公？使作恶之人得势，行善之人不得善终，相厌之人走到一处，相爱之人却分离。既给人以欢乐，又不让美好长久。

她自小丧父，幸得母舅一家关照方得平安无事地长大。入了女学没结业便被赶出来，年纪轻轻从未为非作歹却声名狼藉，莫名被卷到明潮暗涌中去险些害及家人。如今她心慕之人心里也有她，她却随时都可能会死。

雨停了许久她才擦干眼泪站起身。世子已经走了。东暖阁的门关着，里头还亮着灯。薛问荆回到她住的屋内，地面上还残余着世子带进来的雨水。她蹲下身，手指轻而慢地抚过雨水勾勒出的印子，无限珍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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